在谢安的朋友圈子里,王羲之算得上难得的诤友,他多次提醒谢安“虚谈废务,浮文妨要”,但这次对谢安倾吐的苦恼深有同感:“年在桑榆,自然至此,正赖丝竹陶写。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。”“桑榆”指日落时余光斜照在桑榆树梢,常用来比喻人的晚年。这里要稍加说明的是,王羲之“桑榆之年”在今天只能算中年,他本人还不到六十岁就病逝,与谢安对话的时候大概五十左右的光景。年近桑榆自然容易感伤,王羲之只好靠音乐来排遣苦闷,宣泄忧愁,而且还老是怕儿辈们少不懂事,破坏了自己陶醉于音乐的“欣乐之趣”。儿辈们大多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,哪能理解父辈们“伤于哀乐”的苦衷?
在重要的政治场合,谢太傅镇定自持,王右军现实清醒,可他们在私生活中又是如此儿女情长,到底哪一个谢安、王羲之更为真实呢?其实,二者综合起来才是他们的“真面目”。
魏晋士人既达于智也深于情,王、谢二人正是精神贵族情理并茂的人格标杆。
桓公北征经金城,见前为琅邪时种柳,皆已十围,慨然曰:“木犹如此,人何以堪!”攀枝执条,泫然流泪。
孔子说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在孔老夫子看来,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悟道和得道,要是早晨能够悟道得道,晚上死了也毫无遗憾。可到了魏晋,儒家的“道”成了人们怀疑甚至嘲讽的对象,嵇康公开宣称自己“非汤武而薄周孔”,坦言“老子、庄周吾之师也”,并以“六经为芜秽”,以“仁义为臭腐”。儒家的仕、义、道、德通通都不值一文大钱,它们甚至是个人生命的桎梏。思想的权威一旦动摇,精神的锁链一旦解开,人们的思维便日趋活跃,情感也日益细腻丰富,我们不再是作为一种伦理的存在,人成了不可重复的特殊个体。既然孔孟之“道”不值得追求,个人的生活就格外值得珍视,我们的生命更值得留恋,所以人们对自己的生老病死特别牵挂,“死生亦大矣,岂不痛哉”!王羲之这句名言喊出了魏晋名士的心声。